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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汉寺(《王三槐反达州》片段,根据逯旭初录音记录加工整理)
王正平
清朝嘉庆初年。
王三槐在达州府,砍监劫狱,杀官造反,把北京城都震动哪。但是,他拿给官兵逮到了。这是朝庭钦犯,要押到成都去,由总督部堂大人审理。殊不知,走到龙泉驿,被他手下的一位弟兄碰到了。
这人姓涂,名叫涂忠宏。他是王三槐的结义兄弟,二人硬是喝了血洒,磕了响头,贴心贴肠的拜把子弟兄。涂忠宏这位先生,川西坝儿上,那是红黑两道都走得通,清水混水都玩得转的人,有名的刀儿匠(北方就叫刀客)。
涂忠宏就在看到王三槐的这天夜晚,硬是一个人潜入龙泉驿站的监狱,杀了守卫兵丁、长短解差、狱卒和牢头儿,把王三槐从牢房头背出来。一看,满天的星斗:这往哪的走呐?唔……。他对着北斗星,扯伸腿杆就是一趟。不敢走大路啊,在田间野地里头,一直跑迄天亮。天亮哪就不能跑了,两个人只好窟在包谷林林里头。
这一天,从早到晚,只听得四面八方:哇……。人喊马叫,呼喝连天。晓得:官府正在四处追捕他们。两个人窟在包谷林林里头,动都不敢动一下。还好,这个时候,正正儿是四月尾间五月不到,吃嫩包谷的时候。川西坝上那一望无际的包谷林林,密不透风。官兵搜来查去,竟然没有发现他们的任何踪迹。天黑下来了,涂忠宏才出去搞了点吃的东西回来,二人吃了,背起王三槐又走了一个通宵。
王三槐在涂忠宏的背上:“呃,兄弟耶!天又要亮哪啊!你跑了一夜也该歇一下哪吗?。把哥子们放下来吧。”
“要得,哪……就在这块包谷土头……,呃,这的这的……,坐一下。”
“哎哟,哎哟!”王三槐叫唤啥子唵?一遭逮到,官府给他上的是全刑,披枷带锁钉重镣的全堂刑具,单那副脚镣就是三十来往斤重。颈子枷起,双手锁起,两个脚颈颈镣起;都是些铁家伙,箍在肉胳胳高头。啧啧啧……,这些地方,早已皮开肉绽,化脓生蛆哪。你说他痛不痛?这哈儿那些枷锁虽然取脱了,脚镣链子整开哪。但,镣还在脚胫上头镣起的,扭(动)一下都痛得钻心。王三槐忍着伤痛坐下来:“哎呀——!兄弟耶,这一天两夜来哟,你只顾背走我跑啊。呃,你想没想一下没有哇?究竟把哥子们到哪里背哟?这四面八方都在呼喝连天的撵,我们如何藏身呐!唵?”
“大哥,你先来默一下耶:昨晚上我们跑了大半夜,今晚黑又走了个通宵,对不对?少说点嘛,也有一百二三十里路哪吗?我盯倒的:从龙泉驿出来,我们是一直朝北,方向没偏。我估谙:已经穿过汉州(广汉)地界,早就进入什邡县的地盘儿哪。下半夜来,我们走过的这些地方,点包谷的田少哪,栽叶子烟的土多了。你闻一下,啊,闻嘛:这风里头都有一股叶子烟的味道儿。是不是?”
“哦!老实话,金堂什邡都是出叶子烟的地方哈。唔……硬怕是拢了什邡县哪咯。”
“大哥,这什邡县隔城五里,有个罗汉寺,是座大丛林。大得很,大得来可以藏龙卧虎。”
“唔,是哇,俗话说:世上侯门深似海,天下庙子比海深。这庵观寺院倒是个藏身的地方。不过这罗汉寺……”
“大哥放心,这个罗汉寺的当家,跟小弟我,是锅头煮娃娃——熟人。不但人熟,交情也很深。”
“哦——,好,哪,我们又走嘛!”
“呃,再歇一哈儿吗?大哥!”
“不!你看我蓬头垢面,一身稀烂,穿的又是罪裙囚衫。天一亮,人人看到都晓得我是监狱头跑出来的逃犯。快些走吧!”
“走嘛!大哥来……”
“哎哟,哎呀……”
“大哥,忍倒点!”涂忠宏轻轻把王三槐背在背上:“大哥,拢了罗汉寺,你这丁丁儿伤势,进门儿就好哪。”
"哦,拢哪就好得倒哇?”
“当然!”涂忠宏背起王三槐边走边说:“大哥,这罗汉寺的当家和尚,在俗姓申,叫申福亭;又是个袍哥人,在仁号上嗨的是钱粮三爷。他出家前,操练过扁挂行,扁挂功夫没学到,倒是学到了专治跌打损伤的手艺,出家后,医术更见精道,耶!他的医道在什邡县都还很有点名气哟。”
“哦,好噻!”
“大哥!这个罗汉寺肥实得很啰。所以申福亭手边的药,象膏、丹、丸、散这些药,齐备得很。特别是跌打损伤药酒,嗬哟——,那才霸道。我们一走拢,凭他跟我兄弟的交情,看到大哥这个伤势,不用开腔,他都会下手。哪还不就是药到病除哪吗?唵!”
“呃呃呃!兄弟哇,你跟哥子们说句实话哇,那位申当家的跟你究竟是啷过一个交情呐?”
“嗨呀!大哥耶,弄过给你说嘛:他和我,我和他,那简直是:你哥子我兄弟,我不吃他怄气。是这种交情的朋友,大哥,你还担心啥子呐?”
“哦……”王三槐没开腔了。啷过的耶?他心头在想:这种算是啥子朋友呵?酒肉朋友们噻。再说那申福亭,既是寺院的主持,又跑到社会上去嗨袍哥。至少……,不是个潜心于佛学的人,这种人少不了他势利的一面……。王三槐虽在想,但没开腔。他啷过好开腔呐?这位当家和尚必竟是涂忠宏的朋友噻。再说涂忠宏,虽是他的拜把兄弟,但他们分手两三年哪,都能舍死来救他。他有这种想法也不便就说出来嘛。
涂忠宏见王三槐突然不开腔了:“呃,大哥,啷过不说话哪哇?我两兄弟边走边摆龙门阵嘛,说起话来路都要走得快些噻!”
“唔,是这个道理。兄弟呀!刚才我是在想哇……”
“嗯!想啥子唵?”
“那罗汉寺虽是个好地方哇,但我两弟兄突然走起去……,兄弟你,当然不说哪,与申当家是多年的朋友。但我与他素昧平生,是麻布洗脸——初会面啰,兄弟呀,他能接纳哥子们吗?”
“哦——,哈哈……。大哥喂!在这江湖上小弟我算个啥子啊?大哥你就不同哪,申福亭申当家,敬仰你哥子得很啰。这几年热天,他年年都请我到他罗汉寺去歇凉。那地方特别凉快,安逸!我一去就要耍他过十天半个月。申福亭早就知道你我两弟兄之间的这层关系,碰到我一回说一回。要我碰到你哥子,无论如何,都要帮他把你请到他罗汉寺去耍。今天你去哪,他能不接纳?你哥子能去,就是给他的面子。嘿嘿……而且是三张纸画个人脑壳的大面子呵。”
“唉——,兄弟呀!此一时非彼一时也哟!”
“啥子唵?彼一时……”
“啊,就是哪个时候,老弟,慕名我王三槐的岂止他申当家的哟?可是,现在我是朝庭钦犯,你老弟为了救我,昨晚黑在龙泉驿把官府的人又杀哪啷门多来摆起。这个时候,说不定画影捉拿我们的海捕公文,已经撒满川西坝哪。这阵我们又是这个样子走起去,你想一下,你的朋友申当家的会是啷个样子的一个想法呐?唵 !”
“呃!这个……,咝——!大哥,我想他不会不接纳哟?”
“哦,啷过的耶?”
“大哥,申福亭每回要我邀请你哥子去他罗汉寺耍,他硬是象盼星星盼月亮啷扪盼望你哥子哒嘛。至于,大哥说到此一时的事情。此一时,你在达州杀官,我在龙泉驿劫狱。这些都是我们跟官府的过节噻,又没有跟江湖结梁子,对不对?暂时把我和申福亭的交情搁到一边去,你我今天就算是越边过道的朋友,去拜会他。袍哥人:不嫌襟襟片片,不刨根根袢袢。这是江湖的规矩。就凭这一点,我想他申福亭不敢违背江湖规矩吧?假若他不讲江湖规矩……哼!他是袍哥,是鼎锅,格老子我都要把它……”
“呃呃呃,兄弟!为兄说这个话,不是不相信你的朋友哈。意思是你要把眼前这事儿考虑得周到一点。他毕竟是和尚不是在俗人啰,佛门中的水也深得很,和尚也是形形色色,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的和尚也是有的呀!万一考虑得稍有不到……,我们去了,他不讲江湖规矩,天一亮……,我们就进退两难啰!”
“哦……,不得!大哥,你放心!小弟不敢说有十成的把握,七八成是量得就的。不信,走拢哪你就……”涂忠宏抬头一看:“嗨呀——大哥,说到说到就拢哪喂。你看你看……,前头黑压压那个林盘壅到的就是罗汉寺。”
“哦——!啧啧……,这庙子背后头还靠到啷大一匹山啰?嘿嘿……真是好地方哇!”
“是噻,你看……那当中壁陡陡凳起那个……,啊!那个就是罗汉寺的金刚经塔哒嘛,寺院的标志歪。哎呀,大哥,你看树子都在分桠哪,这天就要大亮啰。再说小弟的肚儿也拉稀哪,月瘪了。我们快走几步,到庙子头去,把肚儿魁圆。嘿嘿……总不会有问题吗?”涂忠宏:嘿!把王三槐往上送了送,迈开大步:哒哒哒……直奔罗汉寺。
什邡县罗汉寺,势派很大,也很肥实。单庙产就有四五百石租谷的坝田,活动银子那就不晓得好多啰,无计其数哇!
庙子又不做生意,啷过来的弄多钱呐?庙子……,哼!庙子就是靠菩萨发财噻。俗话说:山不在高,有仙则灵。凡是菩萨灵验的庙子,不分大小都肥实得很。不说哪样?单就善男信女们上的“功果”,仅此一项收入那就不得了。不说从前哪,而今眼目下,你到重庆的罗汉寺,华岩寺这些庙子头去看一下嘛,他们的“功果”箱箱儿,哪一天不是装得冒梢梢的:日进斗金。话又说回来,不是所有庙子头的菩萨都灵验啰?菩萨灵验不灵验,全在和尚的搞干。庙子头的菩萨都一样,泥塑木雕,只有和尚才是人。这就是所谓的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。和尚的搞干,不得是装神弄鬼哟?当然也有装神弄鬼的。但主要靠一些有道高僧,在主持寺院当中:勤于佛学,精于操持,八方募化,培修庙宇,佛镀金身。庙子的香火一旺盛,菩萨就灵验哪,庙子也就肥实了。还有,庙子自身就占了天时地利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:天下名山大川,皆为菩萨所有。你看哪个庙子不是修在名山大川之中,这些地方的地势清幽,气候宜人,环境雅静,无处不是神仙乐土。啧!安逸得很。除了朝山拜佛之外,那是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洞天佛地哇!过去有些有钱人,晚年来,或妻不贤,或子不孝,郁郁不欢,看破红尘:去你妈的!他把带不走的房地财产那些丢给婆娘娃儿,把拿动的金银财宝这些背起,各人就上庙出家去了。解放前的峨眉山上,就有不少这种出家的官绅和军阀。还有,那些无儿无女的,鳏寡孤独的,家当又十分丰厚的老人。一当被庙上发现,僧尼就天天上门,诚惶诚恐,宣讲佛法,直到把这些人,引渡出家,决不半途而废。如此等等的一些有钱人,他们都是带起金银财宝,房地产契约这些“陪嫁”,来庙上出家的。庙子头要特派专门的小沙弥,象经佑自己的先人伯伯一样,经佑这些人的生活起居。这些人在庙上,要啷过耍就啷过耍,要吃啥子就有啥子,你要吃斋念佛更欢迎。总之,千依百顺地让这些人欢度晚年,给这些人养老送终。这些人死后的一切财产,自然而然地就充作了庙产,这样的庙子岂有不肥实之理哟?噢!
什邡罗汉寺有今天的气派,也是靠前辈高僧们的搞干。而今天罗汉寺的当家申福亭,却是个好玩好耍的欢喜和尚。喜欢耍,庙子里头有的是钱,他掌管在手头,当然就可以为所欲为。啧,在川西坝的各连坊码头上,这的耍了那的玩。跟江湖上的人称兄道弟,这当中就结识了涂忠宏。
涂忠宏这位先生的性情撒脱噻,一向视钱财尤如粪土,跟申福亭交往亦不例外,他那袖头子,打得抻展得很。孙福亭经常是:一瓢羹舀三百多颗油珠珠儿,“嗞——!”吃了涂忠宏,嘴巴一抹:“嗯——呃!涂五哥!嘿嘿……”
“哦——,申三哥!哈哈……”二人关系好得很。涂忠宏就是到他罗汉寺去耍,从来不打空手去。特别是在红黑道上,有了进项的时候,背起去的尽是些砣砣银子,甩给申福亭就是一堆,从来不过秤不记数。走,就走哪,从来也不兴结账这些。朋友们嘛,结账就俗哪噻。尽管申福亭在罗汉寺的别院当中,为涂忠宏这样一些在俗人的朋友们,办得有专门的接待伙食。但涂忠宏一个人又能吃得了多少呐?这样的人申福亭岂有不喜欢的哟?他这也算是一种搞干噻。所以,当他知道富盖达州的王三槐王武举,跟涂忠宏是拜把弟兄后,一再邀请王三槐去他罗汉寺耍,也是他的真心,也是他的一种搞干。他算了账的耶,诸如王三槐这些有钱人来耍,庙上是不会吃亏的。嗨,就因为申福亭有此一举,给涂忠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当涂忠宏救出王三槐,在逃窜途中,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,就想起了申福亭的罗汉寺。当王三槐对此有些顾虑的时候,涂忠宏才敢干拍胸膛:大哥放心,这事不敢说有十成的把握,七八成是量得就的。
涂忠宏背起王三槐:哒哒哒……来到罗汉寺门前。天刚开亮口,大路上已有行人来往,但山门还没有开:“大哥,就是这的,拢哪。来来,来来!呃……这的,土地堂坐一哈儿!”轻轻放下王三槐。
王三槐的脚镣还带起的,一起一坐都痛得很,他就凭(念喷,依靠)倒土地堂高头。一看:哦……!罗汉寺果然巍峨宏伟,就连庙门外头,那镇守山门的哼哈二将,都是金灿灿的。他正在东一盯西一看。那山门:嘎……!王三槐就赶紧往土地堂侧边一缩,深怕遭人看倒哪。王三槐一身锈疮,蓬头垢面,衣服稀烂。他自惭形愧,这是一方面,更主要的是,不晓得庙子头出来的是啥子人?万一出来的人涂忠宏认不得,又看到自己弄个鬼样子,吓得他吼喊起来,涂忠宏还没有会到申福亭,就惊动了庙子,哪不把事情弄麻烦了吗?他赶忙躲到土地堂侧边。一看:山门徐徐打开,出来一个小和尚,手执明香,直朝土地堂来,王三槐又赶紧转到土地堂背后。小和尚在土地堂把香插了:啊弥托佛!又到哼哈二将跟前:啊弥托佛!把香插了,正要转身进去。
涂忠宏赶忙招呼:“呃!小师傅!这的,来……这的!”
“你是……?”
啷咯……,认不倒我哪哇?”
“耶!哎呀,嘻嘻……,是涂五爸哒嘛!”这个小和尚是随待申福亭的,认得到涂忠宏。“哎呀,涂五爸咧,我们老师经常都在念谈你,你啷过今天才哟?这阵正好到我们庙子头来歇凉噻。快些,快些!请到里面坐……”
“莫忙,你们老师呐?”
“哦,他还在睡瞌睡哟。”
“还在睡呀?耶,好纳福啊,唵 !哈哈……好安逸哟!小师傅,你去跟你老师说,就说涂五爸来拜会他来啦。”
“呵!”小和尚回身:哒哒哒……,进去了。
王三槐说:“兄弟!看到没有?大路上的行人慢慢的多起来啰。万一有个把人到庙上来,看到为兄这个样了……”
“唔!大哥,走,我们先进去!。”涂忠宏就掺扶起王三槐跨进庙门,回身把山门:嘎……,轻轻推拢去掩到。
这一进山门就是天王堂, 供奉四大天王的庙堂。王三槐一看:耶!魔里寿,魔里星,魔里红,魔里海,这四大天王也都是镀的金身。铠甲鲜明,雄伟高大。中间是指天恨地佛……王三槐在看,涂忠宏在等。就听到起草鞋板板儿——成都人穿的那种靸靸鞋:嘀哒嘀哒……,由远而近。王三槐一看:呃!来了高高大大,富富泰泰一个和尚,穿的是白色汗裤褂的僧衣。王三槐估谙来人必是申福亭,他慌忙就转到魔里寿金身侧旁躲倒,偷眼细看这个和尚的相盘盘儿:四方脸,是个金行人。啷个叫金行人呐?就是看相的先生,常把人的相貌,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来区分。相术书上有云:木瘦金方水火肥,土行之人背如龟。金方嘛,金行人就是个四方脸的人。王三槐在家乡是个广交江湖豪客的人,有东乡孟尝君之称。他结交的人一多,看人,也就少不了察颜观色,揣度其心。因此多少也就懂得一些看相的五行之术。他细看申福亭这和尚:唔,金行倒也是金行……。暗自摇头:其相关不足矣!这是啷过的耶?相术有云:金相人天庭饱满,地壳丰圆,主心豁阔矣。王三槐看这和尚额头虽高,但日月角狭窄。日月角就是眉目角上,常说的花间地方狭窄了一点,使其天庭饱而不满。这人的下颚还微微显尖,地壳就丰而不圆。王三槐从相关上虽揣摩不到此人的心性,但看此人,听说是涂忠宏来哪,衣冠未整,急急匆匆,靸起拖拖鞋就出来相迎,说明他和涂忠宏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。王三槐那颗悬吊吊的心子才稍稍停摆。
涂忠宏上前招呼:“申三哥,还在纳福哇!”
“唉呀,阿弥陀佛!耶,涂五哥弄过早?一定是昨夜晚就拢了的啰。啷过不到庙上来歇噻?”
唉!昨黑一夜呀……”
“哦——,嘿嘿……在场合上耍,唵?‘吃通盘’打了‘嗨把’哪对不对?哈哈哈……走、走、走,请!里面去我两弟兄慢慢摆谈啰。”
“呃,莫忙,申三哥,今天来的不单是兄弟一个呃,还有个客位来拜往你哟。”
“唵,客位?嘿嘿……好!在哪里,客位在哪里呐?”
涂忠宏一看,就看到王三槐躲在菩萨背后,又不好说得:“呃,申三哥……”
“哪位贵客噻?”
“这个客位……嘿嘿,申三哥你都是晓得的。”
“哪位耶?”
“达州麻柳场,王武举王三槐,王大哥!”
“噢!哪个……是哪个……?”申福亭脸上就有些不自然了:“呃,莫忙,莫忙……!”
“呃,申三哥,客位到都到啰,啷过不忙唵?”
“呃,莫忙嘛!你看我这个样子,衣冠不整,啷过待客耶?我去更衣。”
“哪何必耶?”
“哎!我去更衣……”申福亭转身:嘀哒嘀哒……,就进去哪。
“你……”涂忠宏把申福亭盯倒。
王三槐忙出来了:“兄弟,我看他那样子……,唔——,不大逗头呵!”
“呃,大哥,莫遭急。你是有伤带病的人,千忌遭不得急呵! ”
“兄弟,刚才你一提到为兄,我看申福亭就变脸变色的,耶,万一他不能纳我……,你看,天大亮哪……,我们啷概呐?”
“大哥,你放心,这事我负得到全责。他,若真是这个样子的话,我,姓涂的立马跟他两个:团鱼背上一刀——分鳖(别),另外找地方。”
“呃……,这个时候出不得庙门哪哇?”
“大哥,千万莫急。你还是在菩萨后头等到我,我进去看一下。”涂忠宏是个:一踩九头翘的江湖人。浑身都是通泰的,连眉毛都是通哪的。申福亭刚才要去“更衣”那点小过场,涂忠宏一看就懂起了:他不想接纳王三槐。涂忠宏的眼睛,那是夹得鹅石宝,夹不得沙。要是平素间,申福亭摆出这样一副脸嘴儿,他掉头走哪。此刻的涂忠宏比王三槐更明白:这罗汉寺进来哪,就出去不得了。天亮哪噻,往哪的走?但是,他不想让王三槐着急,就赶紧朝庙子里头走:耶,申福亭!你这个样子对不起姓涂的哟!你硬要这个样子的话……哼!我两个今天怕是:老婆婆儿吃腊肉——要撕点皮哟……。这庙子头涂忠宏再熟悉不过哪,他对对直直就到了大雄殿旁边,申福亭的禅堂。
在俗人的客堂,出家人就叫禅堂。禅堂是和尚参禅打坐,和接待客人的地方。申福亭是当家的主持和尚,他的禅堂又是议事的地方,那是十分的富丽堂皇。涂忠宏走拢禅堂门口,刚刚抬脚……,就听到申福亭在里面自言自语:唉——!这个人才趣哟,我欢迎你来嘛……,是欢迎你到我这庙子里头来歇凉噻。你来就来噻,你问三不问四的就给我带个人来。呃,带个好人来嘛……,虽素不相识嘛我还是可以接待噻。你啷过把王……呃!这……这个人带起来哪吗?这个是……是牛吃蠚麻——不得咬(了),咬(了)不得的人哒嘛。我罗汉寺,是一个大丛林,这天气热起来了,达官长者,善男信女,天天都有来歇凉的,都要来游庙的哒嘛。一旦被人发觉了,这过……这过还得了哇!唵?
涂忠宏都要跨进去了,慌忙退后两步:耶,申福亭,我王大哥就不是好人哪哇?哼!老子今天才晓你是他妈的弄门个人。你嗨啥子袍哥哟?嗨起遭孽;你那点儿都象个袍哥……,象你妈个鼎锅。老子给你砸……,喂哟!涂忠宏气得来,真想一步跨进去:叭,叭!赏申福亭两耳矢。但是,这口气他咬到牙巴忍住哪:唉!忍得一时气,免得百日忧。这大白天里头,我背起王大哥出得了庙门吗?万一惊动地保,官兵来拿,我倒不睬哟,王大哥啷过办?已经到了这步田地,我们不在他罗汉寺又能往哪里去呐?这罗汉寺是他申福亭的,要在罗汉寺落脚,必须在他申福亭身上取土。老子们来在你的矮檐下,今天不低头也得低头。啧,我这人一辈子,要的就是个脸面。涂忠宏暗暗仰天叹息:王大哥,王恩兄哇!我今天不要脸啦!他一把硬是把老脸抹下来:甩哪还是要不得耶,将来还是要要的噻。噢,放在荷包头揣到下子。涂忠宏就一步跨进了禅堂:“申三哥,嘿嘿……衣服换归一哪哈?呃,客位候到的哟!”
“唔……你坐嘛!”
“嘿嘿……客位他……”
“啧,你坐到嘛——!”
“呃……”
“涂五哥,我兄弟这个庙子,你是晓得的呵?这个热天家来哪,来来往往的人多哇!你把王……,呃,未必你不晓得他在达州杀官哪?涂五哥,杀官就是造反,我啷过敢接纳他耶?俗话说:将心比己。涂五哥,上半夜思量自己,下半夜还要思量他人。你哥子也为我思量一下噻?”
“申三哥,你说了这一歇!哪嘛听我兄弟说两句要不要得?。我涂忠宏跟王大哥的关系,过去兄弟跟你哥子是摆过的哟。我受过他的恩典,人嘛:得人点水之恩,须当涌泉而报。这回王大哥,遭了灭门大祸,押往成都问斩,在龙泉驿,我姓涂的把他看到起了。申三哥,你我都是袍哥人,你说我能不救他吗?”
“啧,涂五哥,救……哎呀,你救到我这里来……”
“申三哥,实不相瞒,在龙泉驿把王大哥救出来了,晚上黑黢黢的,慌不择路,啷过一下跑到了什邡县来哪?什邡县,我只有你申三哥这样一个:汗褟巴肉,瘦肉巴骨的朋友。我不来投你,我又去投哪一个呐?申三哥,兄弟走得慌张,来得莽撞。希望你哥子,不方的,要为兄弟方一下子,不圆的,要为兄弟圆一下子。印子头装斗碗,要给兄弟取方就圆一下咯。”
“涂五哥,你我兄弟是你我兄弟噻,他王三槐我断然不能留。我这大一座庙子,啷过淌得起这种祸事吗?”
“呃,申三哥,你弄大个庙子,收留个把人人儿,怕是不会显山露水哟?”
“涂五哥耶!他是朝庭钦犯哒嘛?瞒得过初一,眶得过十五吗?随便你啷过说,噢!。我不能够收留?”
“唔……好,好!既然申三哥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哪。我也实不相瞒,昨黑和前夜晚,我们走了两个夜晚了,这阵兄弟的肚儿都是饿起的。我们既然来哪……,呃!放心,我和王大哥决不赖在罗汉寺。申三哥,小弟在这的给你哥子下个矮桩,只要求在这里歇个脚,停留过三五两天。把王大哥的裹脚镣拿了,身上的锈疮这些洗整一下,衣裳换哪。吃你哥子几顿饱饭,我们把精神养起来哪,立马就走。申三哥!看在你我多年的交情的份儿上,这点儿要求,哎!你哥子该要答应呐?”
“不行啦!涂五哥,这个事,随便你啷过说,不行咯。”
“噢,这过都不行哪——?申三哥耶!我兄弟最后扭倒你哥子说一句。不敢要求?哀求!这个丁丁儿……”
“你说是噻!”
“昨黑哪走一夜,硬是饿得走不动了。你哥子这庙头方便,煮点稀饭,热天家,抓点泡姜泡海椒……呃,随便啥子弄来下起,我同王大哥两个,吃点稀饭就走。申三哥,这个总办得到吗?作算兄弟讨口,讨到你哥子门下来哪,嘿嘿,你也该打发点噻!唵?”
“不行哪——!涂五哥——,我这个人说啷个就是啷个?啊,说不行就不行!”
涂忠宏:咿——哟……!心头的火,冒起了八丈高:“你……你敢再说一个‘不行’呐?”
“我说两个‘不行’又啷过唵?不行,不行……”
“耶——,申福亭——!你这个壳壳儿。”
“呃,涂五哥!出言语唢?”
“出言语……哼哼!老子今天要除脱你!”“嘭!”桌子上就是一巴掌:“申福亭!给我听到!王三槐,是你这个壳壳儿,喊我去把他帮你救出来的噻。”
“哎!……哪个说哇?”
“哪个说的?我说的。”
“你说的呀……”
“啊,我说的。”
“耶,涂五哥!啷过这说……?”
“啷过不这过说呐?老子今天咬你一口,要入骨三分。申福亭,我晓得你罗汉寺肥实。哪怕你肥得来流油哇?现在王三槐和我两个,那是两扇磨儿要一齐推,就象一把灯草,老子要把你这点油掊干。”
“噢!我跟他非亲非故,你说是我……哪个信实哇?”
“非亲非故哇?王三槐是你的干爹干褓褓。是非亲非故吗?我涂忠宏说的江湖上哪个不相信?你是王三槐的干儿子,老子们在衙门大堂上去都可以作证。你在罗汉寺那阵,格老子……,弄丁丁儿大一个小沙弥,好容易爬到藏头位置上,嘿嘿……你要去打点罗汉寺的当家,有没得这回事?找到我姓涂的借银子,是弄过的吗?。我当时是个南北人儿——没有东西。哪有子银子借给你呐?唵!我才引荐你跟达州麻柳场,富甲一方的王武举王三槐王大爷会面。你开口就说,你愿寄拜给他。嗯?你说没得!有没得这回事?”
“呃,我……,啊……!”
“该是哈,该是哈。你龟儿子在点头壳哪哒嘛。嘿嘿……你就寄拜给王三槐哪。这一回,你干褓爷遭啦。你喊到起姓涂的,要我看在你是出家人,佛门弟子面上,做个好事,把你干爹王三槐救出来。给你说:我在龙泉驿杀了八个制役兵,四个长短解,一个禁子头儿。老子们拉了十三条人命啰!申福亭,这才把你干褓褓王三槐求出来了。”嗨呀,申福亭听到杀死了十三个人,他一身都遭吓绒啦。涂忠宏:嘭嘭嘭!桌子上一连三巴掌:“耶!申福亭,老子们忘起命救出你干褓爷王三槐,今天背到你罗汉寺来,你跟老子反而不接手哪。哼,你想过渡焚舟,不认啄啄?好!不认啄啄就走!老子俩个上省。直接到总督衙门。王三槐杀了官,老子杀了十三个人……”
“呃……涂五爷,你说小声点哇!”
“老子要说大声点,噢!你涂五爷这个脑壳早就是不要的哪。我晓得,你罗汉寺趟得起这场官司!走嘛,啷过的耶,你离(念另——挪——注)……?未必今天你还离得脱哇?哼!格老子……”涂忠宏:唰!就从腰间拔出他那厚背背,薄刃刃的牛耳杀刀:“老子先把你除脱了……”说着……向申福亭劈头就是一刀。
“哎呀……”
“你跟老子……”斗口上又是一刀。这一刀,是一个杀猪的式口儿,就是朝到申福亭的喉咙那个地方,递拢去了。这时的涂忠宏是气极了的,若是递拢哪,非把申福亭放倒在这里不可。嗨哟,申福亭:哇……!魂都没得哪。
此时,知客师,监事和尚,都事和尚,维纳和尚等等,都来哪。这些是庙子头,除了方丈外,最有权势的和尚。首座维纳,监事、都事、知客这些都来招呼:呃,涂五爷!要不得,要不得哟——!
“啥子要不得?老子今天就……”涂忠宏又蹦过去,刀往上头一举……。这时,有一个人,把涂忠宏,一皇桶箍箍箍到了:“丢哪!呃,哪一个……?是哪一个?老……哦!大哥,丢手!”也幸得是王三槐,他才有这把力气,把涂忠宏箍得住。要是换了另外一个人,涂忠宏今天横顺都要把申福亭,捅倒两捅杆儿来再说。王三槐把他抱住了才没出事。
王三槐是啷门进来的呐?涂忠宏一走,他躲在菩萨后头,就听到庙子头,先是这里:啵啵啵啵!然后那里:啵啵啵啵!一哈儿到处都在:啵啵啵啵!他晓得,这是和尚些在慢慢起来做“早课”了。但涂忠宏又仅到不转来,他想到:涂忠宏是个猫二毛德性,刚才虽在安慰自己,但他那脸上有些不对头,万一去打了杵,跟申福亭两个闹起来哪,和尚些又都起来了,惊动了众僧,我们要走都走不脱哪。他就闪闪躲躲的往庙子里头走。突然听到大雄殿方向闹起来了,吼喝连天,多大阵仗。王三槐一看:荷哟!一群和尚在往禅堂跑。他就跟倒往禅堂来,正好看见涂忠宏把牛耳杀刀,端了个杀猪的式口,一刀捅向申福亭,申福亭吓得脸青面黑。王三槐咬牙忍住伤痛,使出全身之力,才抱住了涂忠宏。涂忠宏还在蹦:“大哥,丢手!申福亭,你……”申福亭趁机赶紧就梭进了他的禅房。禅房就是禅堂退进去的一间卧房。涂忠宏仍愤愤不平:“你龟儿子中江的挂面——下哪唢?跑得脱和尚跑不了庙,我姓涂的,今天无论如何要跟你两个……”
知客、监事这些和尚一看,有人把涂忠宏抱住:唔,这就好了:“涂五爷,涂五爷——!呃,请你老人家暂息雷霆之怒。有啥子话……,坐下来说,坐下来说嘛……”
“呃,各位长老!这不关你们的事哈。这是我跟他申福亭的过节:他屋干爹王三槐,这回栽了官司,他千求万求,求我姓涂的去帮他救出来。前夜晚我在龙泉驿监狱杀了十三个人,才救出了他干褓褓王三槐。他跟老子们来个:过河焚舟。今早晨我把他屋干爹背到罗汉寺,他不认啄啄哪。大哥,你放手!今天无论如何要跟他两个,到成都总督衙门去打这个官司咯……”涂忠宏边说边蹦。
知客、监事这些和尚亦非凡人啰,特别是知客:八面玲珑。王三槐达州杀官的案子,早已震惊全川。他细细把王三槐一看,完全明白哪:唔!这人就是王三槐。看来这位姓涂的硬是点:小生的胡子 ,不仅要跟当家的栽一砣,还要跟罗汉寺凭起。
王三槐何等灵醒的人,听了涂忠宏的一席话:哦!原来老弟在“逼王要印”。唔……但不能逼反了众僧,忙说:“要得,要得!兄弟!方丈不对吗?众僧是对了的嘛。坐下来说,坐下来说!”
“好嘛!大哥。你也坐倒嘛。”
“呃,涂五爷,这位是……”
“哦!知客大师哈,这一位就是你们方丈的干爹,达州府武举孝廉王三槐王大爷。”
“啊哦——,快些来人哪——!上茶,上好茶!”申福亭身边那个小和尚硬是把尚好的茶泡起来哪。知客,恭恭敬敬:“王大爷请!涂五爷请!呃……,涂五爷,你跟我们当的……,嗨呀,那是多年的朋友哪,全寺上下僧众,哪一个不晓得呢?今早晨这事儿……,依贫僧看来,只怕有些误会。也可能是方丈昨晚黑睡颠东哪。这样,王大爷,涂五爷,你们坐倒先喝哈儿茶。我们……噢,几个执事的进去问一下。呃,涂五爷,你老人家:切切要稍安无燥。噢!”
“好嘛,我们喝到茶等嘛。你们快些进去把申福亭给我喊出来!我和他好趁早上成都。”
知客,监事等人,才赶紧来到里面禅房,这哈儿的申福亭闷哪。知客说:“当家的!今早晨,你是啷过的耶?寻常你老人家都在喊我们:要认症候。你今早晨啷过又不认症候哪呐?涂忠宏是提起脑壳耍的人哒嘛。哎呀,起先他给你那一刀呵!啧啧啧……,我周身的肉都嘛哪。”
“啷过不是吗?我心头这阵都还在打颤颤哒嘛。”
“姓涂的平素看起,多对头的一个人哒嘛,你老人家……啷过把他惹毛哪歪?”
“唉——!也怪我刚才考虑不周,操之过急。你们看到王三槐哪噻?”
“唔,看到哪!他说是你的干……”
“哎呀,是他估到跟我栽的一砣……”申福亭就把刚才的事情经过说了:“现在我是哑巴吃黄连——有苦说不出哪,你们看啷过办……?哪个先出去把那个姓涂的,帮我安顿倒一下。”这些执事和尚都明白,罗汉寺肥实,早已树大招风。各州府县的官员,哪辈子就红了眼哪。要是王三槐这事一敞风,捉拿王三槐就成了他们封庙子,撵和尚,切查庙产的由头。罗汉寺就好有一比:灶孔头烧蜡烛——垮哪。
知客才说:“好嘛,我去!当家的和各位执事也商量一下。我看弄大一座庙,闷一个把子人,确实毫不显山露水。但是,当家的!你是本庙方丈,当家僧人,所谓:牵动一发,危及全身。你老人家的言行,自然波及本庙的安危。依贫僧看来,要主动卷脚。姓涂的这位先生,是个提起脑壳在耍的人哒嘛。既然来都来哪,又弄到眼下这种僵持状况,不如就顺势下楼,留客!”大家听了都赞成。
申福亭忙说:“要得,要得!你就快些去……”
“我去啰!”
知客才赶紧出来:“王大爷,涂五爷,阿弥陀佛!”
“知客大师,道谢你的阿弥陀佛哪。申福亭啷过说?,现在大天八亮哪,我姓涂的等到他出来上省呐!他格老子不认亲不认人的人,我只有拖起他一齐到总督部堂上去说噻?”
“呃……涂五爷,涂施主,王大爷,王施主哈!今早晨我们方丈确实不对头。这阵他知道错哪,正在菩萨跟前忏悔。”
“呃,知客大师!他申福亭不是认错的事呵?他是不认人呐?我姓涂的他可以不认,但王三槐是他屋干爹,他喊我帮他救出来,他不认啄,弄得我是猪八戒照镜子——内外不是人。我才拉他到成都去说,哼!他龟儿子想梭……”涂忠宏说到说到又把牛耳杀刀提起来哪。
“呃呃……涂施主,切莫动怒,切莫动怒噢!今早晨的事情是这样的:昨夜晚,我们几个执事的煮了一坛杂酒,涂施主也晓得我们当家好这一杯儿酒噻!我们直是招呼方丈,叫他不要喝多了。他一来多喝了一点,二来这杂酒不同于烧酒,喝的时候不醉人,喝了过后醉死人。昨黑哪一醉,就醉到今天早晨,他都还没有啷过醒豁。他晃稀糊稀的,把涂五爷涂施主你跟他的交情忽略了,叫我出来,跟涂五爷、王大爷陪个不是。请你们要高见些,站高看远。站在娥眉山,看到川西坝。二位是稀客,远道而来,他让贫僧代表罗汉寺,欢迎二位。”
“哦!听知客大师说来……,申福亭的干爹王三槐,他认啄啄啰?接手啰?嘿嘿……,还欢迎我们在庙子头住下来,是不是?”
“是是是!。涂五爷!你看在众僧的面上,不要跟他一般的见识。铁冷哪打不得,话冷哪说得噻。言语上的过节,先行在敝庙住下,是能慢慢疏通的。”
“谢谢知客大师美意。但是,他申福亭现在来留我们在庙上住,我们还不得住哪。”
“哪……,哪是啷过的耶?”
“他申福亭刚才做的过场,让姓涂的实在寒心。大师,你想:我为他杀了人,连退路都没得哪哒嘛?我们就这样住下来,他若再做过场,谁把他其奈何哉?还是烦劳,进去把申福亭喊出来,我同他两:当面锣对面鼓,跟急上省……”
“呃呃!涂施主,王施主!我们当家的是诚心诚意挽留二位贵客住下来。他对刚才的事情感到很后悔,还在菩萨面前痛哭流涕的忏悔,一哈儿他就会出来的。我们庙上也是诚心诚意的欢迎二位的哟!”
“哦——,这个……大师和众家师父的盛情难却。谢哪!但他申福亭我姓涂的信实不过哇。他要留我们在这里住唵?那就得要依我的条件咯。这就要看他申福亭依不依?依,我们就住下来。不依……,我跟他两个还是外甥打灯笼——照舅(旧):到时成都总督部堂上去说咯。”
“阿弥陀佛,啊弥陀佛!涂五爷,我们申当家的就是要贫僧来问你们有些甚么要求哇。”
“哦!当真?”
“当真!”
“不多,三个条件。”
“请讲!这一……”
“这第一就是王三槐,他是你们方丈的干爹!”
“嗯——呃,……”
“申福亭喊我帮他救出来,现在裹脚镣还镣起的。要他申福亭出来,把裹脚镣斩了,给他干爹来沐浴更衣。然后,申福亭要拿出看家本领,给他干爹王三槐的这一身锈疮和伤痛进行医治。”
“行,行,行!慈悲为怀是出家人的本性,医跌打损伤更是我们方丈的拿手活路。行!”
“行哈?”
“唔!请问这二一条?”
“第二个条件,申福亭既然要留我姓涂的住在他庙上。他应该晓得我是个条滩匠,江湖上混饭吃,这张嘴巴是吃滑了的油嘴儿咯。伙食上酸萝卜,老梭边,泡咸菜这些来不到哈!我本是庙上的常客,申福亭也晓得我的饮食习惯:顿顿儿鸡鸭鱼肉要配齐,还要有点儿七八九(酒)。就这个样子。”
“阿弥陀佛!很好,很好,这个好办。请问这三一个?”
“三一个条件……,耶,他申福亭未毕就能答应啰?”
“呃,啷过不答应呵?他要答应的。施主,你仅管说嘛。”
“好,这三一个条件:要我们在这里住下来,哪就要由我们住。我们高兴住三天五天,就三五天;我们高兴住三月五月,就三五月;我们高兴住三年五载,就要住三年五载。”
“呃……,可以,都可以!”
“但是,这个时间里头,要是他申福亭,或庙子头的哪一个人,有点怪头怪脑的摆杂或者过场。我这个人,最看不得这个地方——脸凳儿上,本当是和颜悦色的地方,如果带点怪头怪脑的样子。哪,我是膏药撕了——不医(依)咯。仍然是外甥打灯笼——照舅(旧)跟他两个上成都。噢,就这三个条件。烦劳大师去给申福亭说,看他依还是不依?”
“唔,好、好、好!”
知客这才跟倒回到申福亭的禅房,首座、监事等人,也跟到围过来:“啷过说,啷过说耶?”
“说好了。嗨呀,方丈呃!那姓涂的硬是安起心的,两句话不投机就把刀又提来哪。差点儿是毡帽儿卡烟——搞糟哪。我才顺到毛毛儿抹,现在耶,他有三个条件……”知客把涂忠宏的三个条件一说,首座、监事等人:啥子唵?都诧哪。
申福亭反到冷静思索后说:“唉!一二条都好办。医病治伤,开好伙食,这些都好办,用钱过嘛。这三一条……,知客呀——,恼火喂!俗话说:坛口封得住,人口难封哇。住久了一旦漏了风声,我们罗汉寺还得了哇?”
“耶,方丈,内叶除虫,外叶正枝呃!庙子有庙子的规矩哒嘛。不准任何人出去乱说。有人违犯,戒律从事。”
“我……,呃,你们大家……”申福亭把首座等人看到。这些个执事和尚都说:刚才问了申福亭身边的小沙弥,涂忠宏他们是一开庙门就进来的,没有外人看见。刚才虽然吼得凶,但大雄殿上下,就只有首座等几个执事居住,其他和尚一律住外面各自的禅房。此刻都在做“早课”,不会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。大家认为:知客的主张行得通。
知客说:“方丈,这条件怕是要依从为好呵!你寻常都在说哟:福来修祈要于寿哇,祸到修祈要退蹴哇!如果不蹴他们,再闹起来……后果不堪设想哇!”
“唉——!要得,打脱的门牙只好往肚子头吞啰!”
“要得就跟倒出去噻!”
申福亭出来,说话虽然謇謇嗒嗒,但礼数还是周到。当然,知客进禅房后,王三槐跟涂忠宏也打了招呼:适可而止。申福亭出来,涂忠宏就有再挖苦他了。但申福亭也没敢妄自尊大,而是首先向王三槐涂忠宏:“啊弥陀佛!贫僧有失礼之处,还望王大爷王老辈子和涂五爷多多见谅!”
涂忠宏听了,心头也安逸:没喊干爹,喊个老辈子也一样。于是同申福亭一齐把王三槐的裹脚镣砸开。申福亭硬是做到了:息事宁人啰。带领小沙弥,亲自为王三槐沐浴更衣,给他的锈疮伤处,涂药敷膏。然后送到罗汉寺最秘密最安全的地方——后山别院《宴乐图》。那里早已备下了丰盛的早餐,申福亭亲自相陪。早餐后就安顿王三槐涂忠宏歇息。
涂忠宏:“呃!申福亭,申当家,我睡瞌睡哪哈,外头有地方上来拿我的人,你帮忙指个路哈。”
“呃,不敢,不敢!”
“不敢才好!”王三槐涂忠宏就弄扪在罗汉寺,一住三个月,风平浪静。
2010,9,20